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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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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5 章

連淮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, 隨著崔瑩直起身子,他的視線聚焦在潮濕而低矮的天花板上,感受到四周無邊暗沈。

他猛然間側過頭, 看見自己手上帶著的鐐銬, 和與其相接的拖在地上的鐵鏈, 一路連到床板。

沒有窗戶的死室,一扇又長又窄的鐵門,灰暗的光線籠罩著鐵欄和墻壁,勾勒出鐵鏈的狹長, 如同鬼影。

陰森, 冷暗,壓抑。

一切都在朦朦朧朧的暗影裏滋長,顯得可怖而死氣沈沈。

這是地牢裏的囚室。

而他被關在這裏,手腳全被束縛住。

“怎麽, 覺得害怕嗎?”崔瑩笑意盈盈地問道, 語氣天真無辜,好似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答案。

連淮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,閉了閉眼重又睜開,聲音微啞,“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他發了兩天高燒,也已然很久沒有喝水,因此多說幾個字時,聲音便顯得沙啞暗沈,像深潭下的水波。

“淮哥哥這樣我可要心疼了, 要喝點水嗎?”崔瑩溫柔地笑道, 從懷裏掏出水囊,伸手擰開瓶口, 狀似餵他。

可是她既不伸手托他的後頸,也不將瓶口餵到他的唇邊,而是就這麽很隨意地傾倒下來。

水順著連淮的唇和臉頰流淌下來,浸濕了他的衣領。但是崔瑩仍未停手,於是轉瞬之間就打濕了他大片的衣襟,都濕潤地貼敷在他身上,勾勒出他胸膛和肩頸的輪廓,讓人不自覺地晃了一下神。

連淮閉了閉眼,不受控制地輕咳起來。

“是不是很涼?”崔瑩笑了。

現在是冬天,這壺裏的水放了這麽久,早已沒了溫度。

崔瑩從塌邊站起,垂眸凝視著連淮的臉龐,他的唇色因為這大片冰涼的水而顯得更加蒼白。

“想換一套幹凈的衣服嗎?”崔瑩聲音溫柔,帶著某種蠱惑,“你求我。”

連淮垂眸看向別處,她卻伸手輕輕撫住他的臉龐,然後彎下腰挨近他,直到兩人離得呼吸相聞才停下。

“求我。”她的語音微微上揚,似玩笑挑逗,一雙眼眸清澈嬌媚,波光瀲灩,帶著不盡的誘惑。

連淮不受控制地墜入了她的眼眸中,溺於其中,心跳微微加快。再見她的歡喜,竟讓他一瞬間感到心情激蕩,仿佛此時此刻百死而無悔。

“瑩瑩!”恰在此時,連淮感覺到她眉心似乎有一閃而過的魔氣,忽然之間回過神,急道,“你入魔了?”

他聲音中帶著克制不住的心疼,下意識地想要伸手,卻牽動了鐐銬聲響,這才想起他已然動彈不得。

“怎麽會?”他凝視著她的眼眸水潤而深邃,這一剎,他再也沒有時間掩飾目光中的情意,“怎麽會墮魔呢,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?”

崔瑩垂下眼眸,避開了他的目光,伸手搭在他雙手間的鐐銬上,指尖輕輕點著鐵鎖。

“墮魔了又怎樣,”她半伏在榻邊,輕笑了一聲,“你現在知道關心我了?是怕我殺了你嗎?”

時隔一月有餘,那日密室的場景再度清晰地浮現在連淮腦中,他心中痛極,幾乎無法呼吸。

“對不起。”他大病未愈,情緒激動時便顯出輕輕的喘息,他低聲卻堅定道,“是我錯了。”

崔瑩怔了一瞬,她從未想到會從連淮口中聽到這四個字。

“我原本以為,你更想讓他在你最關鍵的時刻陪在你身邊。”連淮痛苦地閉上眼,“但我後悔了。”

“因為你知道了雲少川此人一點也不可靠?”崔瑩問道。

“不,”連淮停下一陣微喘,堅定地輕聲道,“無論是誰,我都不會放手。也許他是你想要的人,也許那是你的願望,可是你不應該再受到任何一點傷害,不管因為什麽。我不會將你放給別人了。”

可惜,他明白得晚了一步,現在的他已命不久矣,再也陪不了她多久。

崔瑩沒有立刻說話,有一瞬間她甚至想逃避他的註視,仿佛承受不住這麽純粹的感情。但那都是轉瞬即逝的感覺,她如今再也不會對他動容了。

她恨他。

“淮哥哥待我真好。”片刻之後,崔瑩柔聲笑道,伸手試了一下他的額頭,“好懸這話是現在說的,若是再過片刻說,我該懷疑你是不是發燒說的昏話了。”

她冰涼的指尖引起他身上一陣顫栗,與微燙的肌膚相親,宛如觸電一般。

“不過嘛,你若再燒上一天一夜,這性命恐怕就要沒了。”

連淮垂下眼眸,他神色虛弱,聲音卻依舊溫柔:“若這樣能讓姑娘心裏好受一些,我受這些也好。”

崔瑩聞言從懷中掏出一方白凈的手帕,溫柔地為他擦拭身上的水澤,目光卻暗沈而寒涼,沒有半分溫柔可言。

“那怎麽行,你想就這樣解我心頭之恨嗎?”

連淮感覺到她的手隔著素帕拂過他的臉龐,脖頸,在他領口處停頓,不自覺地微微閉眼。

然而當四周陷入黑暗之後,他的感官被反而更加清晰,隱隱感到帕上屬於她的氣息,那種少女清凈的甜香圍繞著他,似乎在一點點攻陷他的心魂,讓他覺得比被冷水澆淋還折磨百倍。

“姑娘不必……”他剛要開口,卻被崔瑩的話打斷了。

“淮哥哥,我剛才說的話都是和你開玩笑的,你不會生我的氣吧。”崔瑩手上的動作輕巧仔細,片刻後便幫他擦凈了水澤,她的手心覆上他的胸膛,感受到他衣襟的濕潤和其下跳動的心臟,“我可不舍得讓你死得如此之快。”

連淮睜開眼睛,輕嘆道:“姑娘放在我心口的手上已經燃起了重火吧。”他的聲音依舊是那樣溫雅,含著淡淡的笑意,聽不出半分怨恨。

崔瑩被他揭穿,不惱反嗔道:“你就這麽想我?可太冤枉人了。”

她的聲音顯得十足委屈,目光中透出純真和無辜,仿佛傷心得很。

連淮怔了一怔。

下一刻,他便感到心口處暖洋洋的,幹燥溫暖的感覺從崔瑩掌心處蔓延開,溫熱的火焰沒有半分刺傷,卻逐漸烘幹了衣服。

她的手隔著無形的暖流撫過他衣服上被打濕的部分,讓他全身微僵,似乎都能感覺到這纖纖素手的暖意游走。

火焰收住。

崔瑩從榻邊站了起來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
“現在,你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恢覆。”

她隨手向後甩出一道火焰,燒在了鐵門上面,發出吱吱聲響。

腳步聲響,門外立刻出現了幾位紫金閣的弟子,為的葉青俯首道:“大人有何吩咐。”

“把地牢裏的十八般極刑全都拿上來,讓我的貴客挑一挑想要先試哪種。”

“是。”

幾道玄衣身影規整有素地將東西搬了進來,一個接著一個,不過片刻,地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。

塗著蝕骨毒藥的微而險的暗釘,帶著鉤刺的鞭錘一類,用來燙爛皮膚的鐵烙,還有大型鐵具……

“麒麟神君,請選吧。”

廓外朦朧的光影側照著崔瑩臉龐柔美的輪廓,讓她顯得越發神秘而陰晴不定。

前一刻還溫柔地為他拭衣,轉瞬就忽然變得冷酷至極,仿佛將人擱置在雲間跌蕩。

崔瑩看著連淮,不由得傳音入密,問道:“葉青,你確定他的傷沒有觸及臟腑嗎?”

“理當如此,神君傷在內丹,不在臟腑。”

“那他……”崔瑩想起自己用火烤幹連淮的衣服時,觸到他胸膛感受到的心跳,“他之前的心跳怎麽會比常人快許多?”

葉青沈默了一下,這種情況理當不會發生,於是試探性的問道:“也許是大人對他做了些什麽,讓他心跳加……”

正在此刻,他忽然意識到了這這種可能性證明了什麽不一樣的微妙之事,一種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,危險的直覺讓他連忙閉嘴。

崔瑩沒有再理會,而是看向連淮。

只見他單手撐著床板,慢慢坐起,白衣在這寒冷的地室裏顯得有些單薄。

冰冷的鐵器在他面前擺了一地。掌管地牢的獄卒分列兩排,包圍了這個狹小的囚室。

“神君意下如何?”崔瑩道。

連淮逐一看過去,每一樣都是他所識的至毒至惡之物,能讓人痛不欲生,隨著目光所及,他漸漸心痛的說不出話。

他想起這是紫金閣的地牢,崔瑩待了五年的地方。

在這五年裏,真不知道她……

“聽憑姑娘。”連淮輕聲道。紫金閣的人對待崔瑩時,絕沒有半點寬厚,他們一定將最苦難的都用在她身上了,而他又有什麽資格選擇。

“是嗎?”崔瑩走近他身旁,隨即轉過身與他一起面對這些刑具,“但若不是你親自挑的,用在你身上恐怕也不有趣。”

“蝕骨銷魂釘,藤鞭,血滴子,你選一個吧?”

連淮安靜了片刻,忽而展顏一笑,這笑容就宛如高山雪蓮初綻,純粹得讓人心曠神怡,竟能渾然忘卻周邊的陰冷黑暗,他道:“那就鞭子吧。蝕骨銷魂釘毒性太大,倘若姑娘不想我就這麽輕易的死了,屆時還得用珍貴的草藥為我治毒。血滴子容易失手殺人,只有藤鞭造成的傷能用普通藥好,又不至於讓我死的這麽快,便宜了我。”

“神君倒是對此十分了解。”崔瑩聞言唇角微勾,伸手挑起藤鞭,“沒想到有些人看著光風霽月,私下裏卻什麽都懂。”

連淮不由得一怔,似乎想說些什麽,卻又在她的目光裏止住,沒有說出口。

“把他綁在刑架上。”崔瑩道。

當即有幾人上前來架人,連淮站起身道,“不勞麻煩。”

他帶著鐐銬徑直走向床邊的刑架,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響起,他身姿清俊,緩步而行,白色的衣袍隨著步伐微蕩,宛若流風回雪。

他修為深厚,平時走時衣袍是幾乎不動的,顯得那樣肅穆端莊,遙不可及,無論誰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低頭稱一聲神君。

崔瑩手持鞭子慢慢走近,凝視著他宛若謫仙的容顏。

而今,神壇上的星辰終於隕落,落在了她的手裏。

一道鞭落。

連淮只感到左側臉頰宛如被刀割一般火辣生疼,卻恰恰與藤條擦過,並沒有落在臉上。

左肩的衣裳被藤條抽開,勾落下滑,半敞半掩,裸露出其下的肌膚。

他睜開眼睛,與崔瑩目光相對。

他此刻正十分虛弱,肌膚暴露在寒涼的空氣中時,臉色就不受控制地開始變得潮紅,微微喘息。

崔瑩伸手撫上他的胸口,幫他整理被抽開的衣襟,一寸寸撫平布面的淩亂。

“你要是現在求我……”

她貼近他,吐氣如蘭。

“還有機會。”

————

紫金殿。

這廳堂不似東宮寬闊威嚴,也不是連家那般詩韻雅靜,而是別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驚心動魄。

殿堂的空間不大,高頂陡壁,從臺階,穹頂到扶手全都雕刻著鏤空的繁覆花紋,配上黑暗的環境顯得崎嶇難行。這裏無一處有燈,只有房間東西兩側各一排火炬。

崔瑩在披著軟毯的王座上懶懶坐下,衣袖輕揮,火苗從高處俯下,從前往後將火炬逐個點燃,轉瞬之間就亮了兩排。

“拜見大人。”身穿玄衣的眾弟子個個低頭含頸,恭敬肅穆。

“柳堂主。”崔瑩看著正中靠右第三的女子道,“我讓你審問單丹,可有什麽進展?”

單丹背叛之後,柳如媚便做了這紫金閣的三把手。

“他與阮家勾結,是因為他偶然發現了阮玉闕手中有一件奇異的寶物,只要人死後將屍身留住,一天之內施法,即可將那人的體質交換到自己身上。於是他就與阮家一起策劃了這場大戰,他想害死大人後把您的重火交換到他身上,而阮家的目標則是麒麟神君。”柳如媚如實匯報道。

“但他到底為何要鼓動阮家把鹿苑書院一院的人綁架到地下暗泉,奴家卻沒有查明白。奴家修道不夠,媚惑術在涉及他最深處的秘密時受他抵抗太大,什麽都聽不見。而他從惑心術中醒來之後就已瘋魔,說話顛三倒四,再問不出什麽。”

柳如媚說罷跪地請罪道:“是奴家無能,辜負了大人的期望。”

“瘋魔?”崔瑩臉上的傷痕因為重火的認主而消褪,現在已不再戴著面具,但她平靜無波的神色,和絕美無瑕的容顏,卻恍若面具一般,讓人恍惚間以為是神明天降。

“你告訴他,倘若裝瘋賣傻,三天後就殺了他。”

“是。”柳如媚躊躇了一下,小心問道,“那萬一是真的瘋了呢?”

“那就立刻殺了他。”崔瑩目光淡淡,“養一個瘋子有何用?”

“是。”

柳如媚本能地低下頭,入目的恰是漆黑冰冷的瓷磚,近乎恐怖。

“連淮如何了?”崔瑩問道。

“神君依舊被關在滴水刑堂,懸於石階之上。”葉青上前一步說道。

“他說了什麽沒有?”

葉青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汗,他知道這不是崔瑩愛聽的答案。“神君心智強大,也許是從前經歷的多了,對於皮肉之苦,幾乎沒有反應。”

“經歷得……多了?”崔瑩波瀾不驚的聲音終於起了一絲變化,想起了些什麽。

“正是。我在檢查神君傷勢的時候,發現他在近五年之中,受過大小傷無數,其傷勢之頻繁,”葉青的聲音頓了一頓,“幾乎與富貴人家圈養的死士無異。”

“這怎麽可能?”衛昊愕然道,“二弟,你不是看錯了吧?神君從前坐擁金陵城和天下第一世家,身份地位與太子無異,這樣的人物又怎麽可能頻繁廝殺於戰場之中?何況神君是結丹期高手,天下誰能傷得了他的人少之又少,偶爾受傷一次已是難得,又怎會大小傷無數?在大人面前講話,你可不能胡亂猜測。”

“我倒是希望我看錯了,但確實如此。我行醫多年,還從沒有看錯過……”

“好了。”崔瑩打斷道,“他近來身體如何?”

葉青的聲音輕了幾分。“神君如今內丹損壞,與凡人無異,因此身體實在虛弱,常常昏厥高燒。”

“現在呢?”

“也許,還在高燒……”葉青硬著頭皮說道。

“那你不去守著,還在這兒做什麽?”崔瑩忽然一把火燒在了他眼前的地上,將瓷磚燒得滋滋直響,劇烈的讓人心驚。

“這……屬下實在不敢守在那裏。”葉青忙伏身請罪道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神君在高燒神志不清的時候,偶爾,偶爾……”葉青咬牙把眼睛一閉,勉強鼓起勇氣說道,“會喚大人的名字。”

地上靜得連一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周圍的眾弟子頓時低頭噤聲,假裝自己什麽都聽不見。

四下裏安靜得仿若此處空無一人。

崔瑩胸口起伏半晌,卻最終什麽話都沒說,一拂袖,出了紫金殿。

“二弟,你跟大人去吧。”衛昊伸手扶起了葉青。紫金閣裏規矩森嚴,沒有上一層掌事發話,不可以隨意起身。而現在的二把手首座長老由衛昊接任。

他又忍不住接問了一句道:“頻繁高燒,又被魔氣入侵,倘若神君自此失去神智了怎麽辦?”

葉青傳音入密道:“天女大人吩咐了,讓我盡全力醫治,但倘若真的瘋了……”

“就立刻殺了?”衛昊想起崔瑩在處理單丹的時候說的話,篤定地道。

“不,大人說,那就正好從此養在她的居所,養一輩子。”

衛昊愕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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